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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话《多收了三五斗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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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06-1-12 15:28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              多发了三五百

户外店的街道边,横七竖八停泊着成都开来的长安面包车。船里装载的是气罐,把车身压得很低。齐车门的纸箱和包装袋给白腻的泡沫包围着,一漾一漾地,填没了这车和那车之间的空隙。车道上去是仅容两三个人并排走的人行道。户外店就在街道的那一边。朝晨的太阳光从破了的明瓦天棚斜射下来,光柱子落在柜台外面晃动者的几顶旧丛林帽上。
  
  那些戴丛林帽的大清早走路出来,到了广场,气也不透一口,便来到柜台前面占卜他们的命运。“扁罐十五块,长罐十块,”店里的mm有气没力地回答他们。
  
  “什么!”旧丛林帽朋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。美满的希望突然一沉,一会儿大家都呆了。
  
  “在六月里,你们不是卖十三块么?”
  “十块也卖过,不要说十三块。”
  “哪里有涨得这样利害的!”
  “现在是什么时候,你们不知道么?各处的油价象潮水一般涨来,过几天还要涨呢!
  ”
  
  刚才出力徒步犹如赛龙船似的一股劲儿,现在在每个人的身体里松懈下来了。今年天照应,洪水不多,萨达姆也不来作梗,一口油井多出这么三五百万吨,谁都以为该得透一透气了。
  
  哪里知道临到最后的占卜,却得到比往年更坏的课兆!
  
  “还是不要买的好,我们徒步回去用柴吧!”从简单的心里喷出了这样的愤激的话。
  
  “嗤,”mm冷笑着,“你们不买,人家就饿死了么?各位驴友多的是气炉,油炉,头几批还没卖完,我们又用远洋大轮船又有几批运来了。”
  气炉,油炉,远洋大轮船,那是遥远的事情,仿佛可以不管。而不买那已经送到户外店来的气,却只能作为一句愤激的话说说罢了。怎么能够不买呢?户外的吃的是要烧的,为了泡女驴,当领队,吃饱肚皮,以前借的气也是要还的。
  
  “我们走到驴途去买吧,”在驴途,或许有比较好的命运等候着他们,有人这么想。
  
  但是,mm又来了一个“嗤”,捻着稀微的眉毛说道:“不要说驴途,就是走到科威特去也一样。我们同行公议,这两天的价钱是扁罐十五块,长罐十块。”
  “到科威特去买没有好处,”同伴间也提出了驳议。“这里到科威特要过两个大海,知道他们收我们多少钱船票!就说他们打折,哪里来的现钱?”
  “mm,能不能优惠一点?”差不多是哀求的声气。
  
  “优惠一点,说说倒是很容易的一句话。我们这户外店是拿本钱来开的,你们要知道,优惠一点,就是说替你们白当差,这样的傻事谁肯干?”
  “这个价钱实在太高了,我们做梦也没想到。去年的长气价是六块半,今年的长气价又卖到十块,不,你mm说的,八块也卖过;我们想,今天总该比十块便宜一点吧。
  哪里知道要十块!”
  “mm,就是去年的老价钱,六块半吧。”
  “mm,驴友可怜,你们行行好心,少赚一点吧。”
  另一位mm听得厌烦,把嘴里的口香糖吐到街心,睁大了眼睛说:“你们嫌价钱高,不要买好了。是你们自己来的,并没有请你们来。只管多罗嗦做什么!我们有的是气罐,不卖你们的,有别人的好买。你们看,街那边又有两伙背包的走过来了。”
  三四顶旧抓绒帽从对面走来,旧抓绒帽下面是表现着希望的酱赤的脸。他们随即加入先到的一群。斜伸下来的光柱子落在他们的破冲锋的肩背上。
  
  “听听看,今天什么价钱。”
  “比昨天都不如,居然要十块钱!”伴着一副懊丧到无可奈何的神色。
  
  “什么!”希望犹如肥皂泡,一会儿又进裂了三四个。
  
  希望的肥皂泡虽然迸裂了,装在Acme背包里的气炉可总得烧气;而且命里注定,只有买这一家户外店的。户外店有的是气罐,而破背包客们的活动正需要这些气罐。
  
  在气罐好和坏的辩论之中,在罐子浅和满的争持之下,结果长安车头的纸箱真个敞口朝天空了;车身浮起了好些,填没了这车那车之间的空隙的包装和泡沫就看不见了。旧丛林帽朋友把自己赚来的钱送进了户外店的保险箱,换到手的是或多或少的一个个气罐。
  ”
  “mm,给满罐的,MSR,不行么?” 白白的现钱换不到满满的气,好象又被他们打了个折扣,怪不舒服。
  
  “穷驴!”夹着一枝签字笔的手按在计算器上,鄙夷不屑的眼光从眼镜上边射出来,“一块钱钞票就作一块钱用,谁好少作你们一个铜板。我们这里没有MSR,只有麦鲜。”
  “那末,换麦鲜的吧。”从重量上辨认,知道手里的气罐不是麦鲜的。
  
  “吓!”声音很严厉,左手的食指强硬地指着,“这是麦鲜的,你们不要,可是要想吃官司?”
  不要这气罐就得吃官司,这个道理弄不明白。但是谁也不想弄明白,大家看了看气罐上的商标,又彼此交换了将信将疑的一眼,便把气罐塞进破背包的空口袋或者缠着裤腰的空腰包。”
  一批人咕噜着离开了户外店,另一批人又从街那边走来。同样地,在柜台前迸裂了希望的肥皂泡,赶走了入秋以来看到油价下跌所感到的快乐。同样地,把万分舍不得的白白的钱送进户外店的保险箱,换到了并非满满的、正牌的气罐。
  
  街道上见得热闹起来了。
  
  旧丛林帽朋友今天上宜宾来,原来有很多的计划的。电池用完了,须得买十个八个回去。压缩饼干也要带几包。压缩饼干到超市里买,几块钱只有这么一小包,太吃亏了;如果几个驴友合买一箱分来用,就便宜得多。陈列在橱窗里的花花绿绿的buff头巾听说只要八十几块一块,女驴早已眼红了好久,今天买气罐就嚷着要一同出来,自己二个,朋友二个,都有了预算。有些女驴的预算里还有一个BD的头灯,一方雪白的美利奴围巾,或者一顶结得很好看的绒线的北极狐帽。难得今年老板高兴,春节几天加班多发了这么三五百,让一向捏得紧紧的手稍微放松一点,谁说不应该?缴房租,还贷款,添装备,大概能够对付过去吧;对付过去之外,大概还有多馀吧。在这样的心境之下,有些人甚至想买一个钛真空保温壶。这东西实在怪,不用生火、热水冲下去,等会儿倒出来照旧是烫的;比起航空铝做成的水瓶来,真是一个在天上,一个在地下。
  
  他们咕噜着离开户外店的时候,犹如走出一个一向于己不利的赌场——这回又输了!输多少呢?他们不知道。总之,袋里的一叠钞粟没有半张或者一角是自己的了。还要添补上不知在哪里的多少张钞票给人家,人家才会满意,这要等人家说了才知道。。
  
  输是输定了,马上徒步回去未必就会好多少,街上走一转,买点东西回去,也不过在输账上加上一笔,,况且有些东西实在等着要用。于是街道上见得热闹起来了。
  
  他们三个一群,五个一簇,拖着短短的身影,在狭窄的街道上走。嘴里还是咕噜着,复算刚才得到的代价,咒骂那黑良心的户外店。女驴臂弯里钩着腰包,或者一只手牵着新驴,眼光只是向两旁的店家直溜。新驴给各种各样的背包,睡袋,鞋,以及红红绿绿的冲锋衣,抓绒裤勾引住了,赖在那里不肯走开。
  
  “小毛驴,好玩呢,瑞士军刀,救生口哨,买一个去,”故意作一种引诱的声调。接着是——呜,呜,呜,  
  来,来,来,——“路客快挂刮刮叫,四元一只真公道,老驴,带一只去吧。”
  “喂,老驴,这里有各种帐篷,特别大减价,一百五一顶,买二送一,要不要买些回去?”
  几家户外店的店伙特别卖力,不惜工本叫着“驴友”,同时拉拉扯扯地牵住“驴友”的,他们知道惟有今天,“驴友”的口袋是充实的,这是不容放过的好机会。
  
  在节约预算的踌躇之后,“驴友”把刚到手的钞票一张两张地交到店伙手里。方便面,电池之类必需用,不能不买,只好少买一点。整箱的压缩饼干价钱太“咬手”,不买吧,还是几块一小包向超市零买。衣服呢,预备买两件的就买了一件,预备冲锋衣裤一同买的就单买了衣服的。BD的头灯拿到了手里又放进了橱窗。北极狐的帽子套在头上试戴,刚刚合式,给别人一句“不要买吧”,便又脱了下来。想买保温水瓶的简直不敢问一声价。说不定要300块吧。如果不管三七二十一买回去,别的不说,几个白头发的老驴就要一阵阵地骂:“这样的年时,你们贪安逸,花了300块买这些东西来用,永世不得翻身是应该的!你们看,我们这么一把年纪,谁用过这些东西来!”这罗嗦也就够受了。有几个女驴拗不过欲望,便买了最便宜的huff头巾。头巾可以当围巾,要他围就围,要他带就带,要他搽手就搽手;这不但使拿不到手的别的驴眼睛里几乎冒火,就是老驴看了也觉得怪有兴趣。
  
  “驴友”还沾了一点酒,向32队肉店里买了一点肉,爬到七星山的顶上,又从背包头拿出盛着咸莱和豆腐干之类的套锅来,便坐在山头开始喝酒。女驴在半边头煮方便面。一会儿,这边也冒气,那边也冒烟,个个人淌着汗。新驴在草地上跌交打滚,又采起草地上的野花来玩,惟有他们有说不出的快乐。
  
  酒到了肚里,话就多起来。相识的,不相识的,落在同一的命运里,又在同一的山顶上喝酒,你端起酒碗来说几句,我放下筷子来接几声,中听的,喊声“对”,不中听,骂一顿:大家觉得正需要这样的发泄。
  
  “十八块钱一罐,真是碰见了鬼!”
  “去年是打伊拉克,油价高,气贵。今年算是好年时,不打仗,还是涨!”
  “今年涨的比去年都厉害;去年还卖八块半呢。”
  “不得把自己用的气罐借出去了。唉,驴居然用不到自己必须用的气罐!”
  “为什么买呢,你这死鬼!我一定要留在家里,用煤做饭吃,炒菜吃。我不用气罐,宁可不出去户外,让他们卖不起价来!”
  “也只好不户外呀。户外立刻破产。借了钱买装备去户外,贪图些什么,难道贪图户外背着重重的债!”
  “户外真个烧钱的不得了!”
  “卖了装备买房去吧。我看买房来出租的倒是满写意的。”
  “炒房去,气也不用买了,装备也不用烧了,好打算,我们一块儿去!”
  “谁出来当头脑?他们炒房的有几个头脑,男男女女,老老小小,都听头脑的话。
  ”
  “我看,到上海去打工也不坏。我们单位里的小王,不是么?在上海户外店里做工,听说一个月工钱有三千六。三千六块,照今天的价钱,就是三百罐气呢!”
  “你翻什么隔年旧历本!上海人排外,好多的公司关了门,小王在那里做洗碗的了,你还不知道?”
  路路断绝。一时大家沉默了。酱赤的脸受着太阳光又加上酒力,个个难看不过,好象就会有殷红的血从皮肤里迸出来似的。
  
  “我们周周户外,到底是为什么?”一个人呷了一口酒,幽幽地提出疑问。
  
  就有另一个人指着满山的海一样的绿说:“近在眼前,就是为他们的。
  我们吃辛吃苦,背重包,走了出来,他们嘴唇皮一动,说‘十八块钱一罐!’就把我们的兴致一古脑儿吞了去!”
  “要是让我们自己定价钱,那就好了。凭良心说,八块钱一罐,我也不想多贱。”
  
  “你这囚犯,在那里做什么梦!你不听见么?他们户外店是拿本钱来开的,不肯替我们白当差。”
  “那末,我们户外也是出来高兴的,为什么要替他们白当冤大头!为什么要替他们白当差!”
  “我刚才在户外店里这么想:现在让你们沾便宜,钱放在这里;往后没得钱,就来吃你们的!”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,网着红丝的眼睛向岸上斜溜。
  
  “真个没得混的时候,什么地方都可以混,拿点东西是不犯王法的!”理直气壮的声口。
  
  “今年冬天,田海子山不是出过事么?”
  “没有带气罐爬雪山,冻死三个人。”
  “今天在这里的,说不定也会冻死,谁知道!”
  散乱的谈话当然没有什么议决案。酒喝干了,饭吃过了,大家徒步回自己的家。
  七星山便冷清清地荡漾着暗绿色的夜。
  
  第二天又有一批背包客来到这里。店里面便表演着同样的故事。这种故事也正在各处户外店表演着,真是平常而又平常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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